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醬燒茄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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醬燒茄子

排了約摸20分鐘的隊,終於輪到紅星公社的渡船了。

眾人趕緊起身, 拎著自己的行李包裹往岸上去。

何東勝叮囑侯向群:“我們小秋大夫就麻煩你多照應了, 有什麽事情你在邊上多幫襯著點兒。”

侯向群是個天生的曲藝演員。聞聲他立刻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, 煞有介事地強調:“那可不行, 像我們這種有家庭的人, 照顧年輕女同志容易犯錯誤的。你以為我跟你似的還是個光棍?”

何東勝哭笑不得:“有你這麽怪話的嗎?小秋大夫才多大?”

眾人上了臺階, 剛好碰到鄭衛紅跟老成根的侄子正推著獨輪車往河邊來。

雖然現在還不到上午九點, 但勤快的小夥子們已經收完了一波居民家中的生活垃圾,正往船上運。

侯向群忍不住罵了一句:“狗日的, 你們楊樹灣真是精明, 整個縣城的肥料都被你們拖走了吧?”

說話的時候, 他兩只眼睛亮得跟燈泡似的,恨不得粘在垃圾桶上,死活收不回頭。

何東勝立刻搖頭:“廁所可輪不到我們,我們只好上人家裏頭拖垃圾而已。對了, 你們板橋大隊不是承包了公社糧管所、衛生院還有郵局的廁所嗎,別人心不足蛇吞象。”

板橋大隊就靠著公社, 路程方便,自然就近水樓臺先得月。

侯向群連連搖頭, 目光掩飾不住的羨慕:“跟你們沒得比,公社才多點大的地方,多少人啊?”

乖乖, 這可是整個縣城。

鄭衛紅走近了, 立刻沖何東勝喊話:“東勝哥, 帶茭白了沒有?有了毛豆米人家就想著茭白。”

何東勝笑容滿面:“帶了,中午肯定讓大嬸炒給你吃。”

侯向群立刻眨巴著嘴巴:“可以啊,你們這日子過的。茭白炒毛豆米,媽的,裏頭最好再切點兒紅椒,煎兩塊田鼠肉當油,那味道是絕了。”

何東勝笑容滿面:“行,你拿衛校的飯跟我換,回頭我就抓了田鼠炒毛豆米。”

侯向群毫不含糊:“我才不幹呢,我要踏踏實實的吃上三個月的公家飯,等到秋收完了以後剛好回去吃田鼠。”

餘秋這才想起來吃飯問題。要命啊,城裏頭吃飯都要糧票的,她哪兒來的糧票?

“你甭擔心這個,培訓是包吃包住的。”侯向群笑嘻嘻,“就為著好飯好被褥,咱們也得好好培訓。”

現在來縣城培訓,自然不會有培訓單位派車接送。

何東勝將自己帶的麻布口袋塞給了鄭衛紅,拎著餘秋的行李箱,將人送到衛校門口。

衛校就在縣醫院旁邊,中間隔著一道墻,兩邊還有個小門相通著,方便人們進出。

縣衛校不大,占地面積只相當於紅星公社衛生院。

一棟二層小樓外加前後兩排平房,就構成了衛校裏頭的全部建築群。它們加在一起,都沒樓前的那棵皂莢樹看著氣派。

成串的皂莢果掛滿了樹梢,平靜地註視著這群東張西望的赤腳大夫,像是在忖度這群家夥是否能夠登堂入室。

據說前幾年衛校就已經停辦了,因為上頭不給招生。

後來開始推薦上學,衛校這才重新辦起來,但規模好像比以前縮小了不少。

何東勝招呼餘秋站在樹蔭下,點點頭:“行了,有什麽事情的話就到渡口邊找成根大爹他們,會傳話回楊樹灣的。”

餘秋趕緊接過自己的行李箱:“我曉得了,何隊長,你趕緊去忙你的事情吧。”

何東勝也沒跟她客氣,他朝紅星公社的熟人們打了個招呼,腳步匆匆忙忙往街對面去。

侯向群看著他的背影又罵了一句:“狗日的,到底是在縣裏頭上過學的人,看看這自在的,跟是他的地盤一樣。”

戴眼鏡的年輕人推攘侯向群:“嘿,現在下田的是他,拿著聽診器的可是你。”

侯向群直接翻了個白眼:“赤腳醫生就不下田啊,赤腳醫生要先赤腳。”

前排平房裏走出個穿著白大褂的中年女人,看到他們亂糟糟的一群人,立刻扯著嗓子喊:“趕緊過來報到,馬上就上課,就等你們了。”

餘秋等人連行李都顧不得放下,趕緊跟著女教師往二層小樓走。

教室門幾乎都鎖著,只開了樓下的一間,裏頭擠擠挨挨的,已經來了不少人。

現在正是暑假階段,原本應該休假的老師們又重新回到課堂上,給他們這群赤腳醫生上課。

除了衛校老師之外,還有縣醫院的大夫們也會過來授業,主要說臨床課程。

赤腳大夫其實主要任務是醫療衛生□□以及婦幼保健工作。真正的大病重病還得去衛生院。可是赤腳大夫作為第一經手醫生,必須能在最短的時間裏用最快的速度完成初步診斷處理工作,好為後續治療爭取時間。

他們這批培訓班學生經過兩個月的理論知識學習之後,衛校還給他們安排了一個月的臨床實習期,好讓大家了解疾病究竟是什麽樣子的。

本縣總共有9個公社,每個公社差不多都有五六個大隊,基本上每兩個大隊都派了位赤腳醫生出來,三四十號人將整個教室坐的滿滿當當。

學生年齡層次分布極廣,有滿臉稚氣的少年,也有滿臉滄桑的中年人。前者多半是剛畢業不久的學生,後者則基本上由各村各隊的草藥世家組成。

讓餘秋高興的是,這些赤腳醫生當中女性不少。在鄉間,大夫跟老師都是受尊重的職業。以前這些工作基本上輪不到女性插手,現在這個人員結構起碼說明了鄉村女性的社會地位有所提高。

餘秋混在人群當中,先由女教師帶領大家進行政治學習,以端正求學思想。

她跟著人們大聲地念誦:“資產階級名利思想也侵襲了他們。有人買起了九塊錢一本的洋書,在農村中挾進挾出,有的“赤腳醫生”不想赤腳了,盼望進城穿起白大衣當“大夫”了。……”

足足學習了半天思想文化知識,眼看日頭就要走到正中央的時候,縣醫院的大夫終於從臨床上抽出空來,一路小跑著過來開始給大家上課。

餘秋趕緊拿出《赤腳醫生手冊》。

她翻開書,卻發現周圍人手中抓著的東西五花八門。有人是水藍底的《南方常見病多發病講義》,有人是紅殼子的《農村醫療衛生手冊》,有人幹脆拿著上面印刷“為人民服務”的筆記本,還有人直接掏出本小學作業本,然後抓著筆,兩只眼睛就盯著講臺上的老師看。

站在講臺後頭的老師手裏頭抓著的則是一沓油印材料。

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印刷好,上面的墨跡尚未幹涸,餘秋在他的手指上看到了粘著的黑油。

“先自我介紹一下,我姓周,在縣醫院的急診科工作,你們以後叫我周老師或者周醫生都可以。”

身穿白大褂的周醫生抓起粉筆,在黑板上寫下一個周字。粉筆的質量似乎不怎麽樣,很快粘在他手上,蓋住了那黑黑的油墨。

周老師卻怡然自得的很,他放下粉筆,也不看講臺上的講義,而是掃視了一圈下面的學生:“行啦,兩個月的時間,我們就講講常見病多發病。”

他伸手指著窗戶外頭白花花的太陽地,“現在熱不熱?”

眾人立刻大聲回應:“熱。”

怎麽可能不熱,教室裏頭密密麻麻的全是人,旁邊同桌嘴裏頭呼出了熱氣都能噴在人身上,像是能夠燎起火星子。

周醫生點點頭:“那你們上課的時候可以扇扇子,就是不要發出聲音,也不要打擾到旁邊的同學就好,免得中暑。”

下面立刻有人笑起來,感覺老師可真是幽默。他們人在屋子裏頭呢,又不是在大太陽底下曬著,怎麽會中暑?

周老師立刻板下臉:“這種錯誤的觀點會害死人的。前段時間我就碰到過在屋裏頭坐月子中暑的產婦。”

餘秋下意識地擡起頭,目光落在周老師臉上。

周老師的聲音提高了一些:“我們當大夫的人一定不能想當然,要實事求是從病情出發。什麽是中暑啊?暑就是暑熱,人在高溫環境下,人體的體溫調節機能發生紊亂,就叫中暑。你們現在坐在屋子裏頭覺得熱,這熱就不是暑熱了嗎?”

課堂立刻安靜下來,先前發笑的學生羞愧地低下了腦袋。

大約是怕學生面上掛不住,周老師又放緩了語氣:“好了,那我們大家現在說說看,除了我剛才說的坐月子的人以外,還有哪些人容易在屋子裏頭中暑?”

這下子課堂上的氣氛又活躍起來。

坐在餘秋前面的女學生舉起手來:“長期臥病在床的老人病人,不能下床活動的人。”

周老師滿意地點點頭:“對,這個思路很正確。你們要是去病人家裏頭看病,一進屋子就應該先評估周圍的環境,要是周圍涼颼颼的,躺著的人卻發了燒,起碼有一半以上的可能性是受涼。反過來,屋子裏頭跟竈膛似的,沒毛病,得想想看是不是中暑了。”

那女學生受到了誇獎,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,頗為自豪的模樣。

周老師抓著粉筆在黑板上寫下兩個字:中暑。

“既然是夏天,咱們就先說說這個中暑。”他目光微微往下壓,看著學生們,“除了屋子裏頭的中暑之外,最常見的應該就是夏天出門勞動。碰到中暑病人,我們應該怎麽辦?首先需要的處理原則是什麽?”

底下的學生活躍起來,中暑的確是農村的常見病多發病,幾乎每位赤腳大夫都親手處理過。

把人拖到陰涼的地方,通風換氣。給人餵人丹十滴水,讓人緩過來。這都是常見的處理辦法。

周老師對每一種方案都點頭,等到大家七嘴八舌的說完了,他才端正顏色道:“大家剛才說的都是中暑不嚴重的情況。真正那種熱死人的,應該怎麽辦?”

有人說趕緊打退燒針,也有人說給掛水,還有人講趕緊掐人中,讓人立刻醒過來。

周老師臉上的笑容多了些:“這些都是方法,但是大家要抓住關鍵問題。”

他沒說關鍵問題是什麽,而是又談起他先前的接診的那位中暑產婦,“這位女同志就是他們公社赤腳大夫給處理過的,送到縣醫院的時候,其實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。”

課堂上的學生立刻交頭接耳。哈, 能送到縣醫院的,肯定是本縣的病人啊。

那這位赤腳大夫,十之八九就藏在他們當中。

侯向群沖餘秋擠眉弄眼,還沒來得及說什麽,講臺上的周醫生已經開了口:“這位赤腳大夫的處理方法非常巧妙。就是用冷水浸泡床單,裹住病人,然後電風扇對著病人吹。”

教室裏頭的嘩然聲響起,餘秋還沒有來得及聽清楚大家在議論什麽時,周老師已經開始點名:“我聽說這位赤腳大夫今天也來了,那就請她跟我們一塊兒談談,為什麽要這樣處理,好嗎?”

侯向群立刻喊餘秋的名字,看著比當事人還激動。

餘秋在心中腹誹,這人白長了一張老成臉,明明都當了爹了,怎麽如此之不淡定。

她收斂心神,硬著頭皮站起來:“因為中暑病人的關鍵是體溫調節機能出現紊亂,也就是導致了高熱。所以我第一步要做的就是趕緊將體溫降下來。”

“對,很好,這就是我們醫生處理急診最需要做的事情,抓住主要矛盾。”

周醫生在中暑兩個字旁邊寫下更大的兩個字“發熱”,然後放下粉筆道,“中暑的人發著高燒,所以我們得降溫。出血的人血快淌完了,我們得趕緊止血補血。只有將病人的情況穩定下來之後,我們才可能做到治本。”

他看著臺下的學生們,語重心長道:“我們做一線醫生的,手裏頭能用的東西有限。人家說孬大夫治標不治本,我要講,大夫能治標就已經是好大夫了。至於溯本追源後續要怎麽處理,那就是更高層別的事情。我們現在立足眼下,不要好高騖遠。”

周老師伸手敲了敲黑板,念出發熱兩個字:“今天我們就先講講發熱是怎麽回事?碰到發熱的病人,我們應該怎麽處理?”

餘秋趕緊將《赤腳醫生手冊》翻到發熱章節,又抓起筆開始記筆記。

周老師說話不急不緩,講課卻很有意思。

幾種常見的熱型,以及導致發熱的因素他都娓娓道來,每一種他還給出典型的案例,幫助大家理解記憶。

“當然還有一種病叫做裝病。”周老師意味深長地看著自己的學生,“比起我們的耳朵,我們更加應當相信自己的眼睛。病人有的時候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,對我們撒謊。當大夫,就要學會甄別病人說的話哪句是真的,哪句是假的。

比方說我以前碰到過一個學生,發熱過來的,處理過後體溫降低了,快要出院的時候,不知道什麽原因,體溫突然間又飆起來了。明明精神各方面都好,但體溫一直在39度以上。

我就納悶了,到底怎麽回事?後來有次中午,他被玻璃炸傷了,我才曉得他到底幹了些什麽。

原來護士發體溫計給他,他將體溫計拿到窗臺上面,用放大鏡對著體溫計的那個金屬端照。結果溫度過高,玻璃炸裂了,裏頭水銀甩了一地。

他本來是想裝病逃學來著,結果這回真生病了,臉上破相了,還動了個小手術。”

學生們都笑了起來。

下課鈴響,周醫生放下手中的粉筆,帶他們一塊兒去食堂吃飯。

因為衛校正值暑假階段,食堂不單獨開火。他們這幫赤腳醫生就先在醫院食堂搭夥。

食堂裏頭已經三三兩兩坐了不少醫生護士,餘秋註意到他們手中沒有餐盤,而是拿著各自搪瓷缸子。

37位赤腳大夫的飲食標準都是一樣的,每人兩勺米飯,上頭蓋著醬燒茄子跟青椒土豆絲。

米飯是實打實的,兩勺幾乎就能裝滿整個搪瓷缸。更何況摻雜在大米裏頭的不是紅薯丁而是玉米糝子,十分香甜可口。

那醬燒茄子也燒得頗為入味,茄子軟糯,上面沾著油花,相當下飯。青椒土豆絲更加是一半菜一半飯,很對大家夥兒的胃口。

況且吃完了這一缸子米飯之後,他們還能拿著搪瓷缸去打半缸子西紅柿雞蛋湯喝。

侯向群喝湯時都忍不住嘆氣,真是提前進入共產主義社會了。

餘秋也覺得這小日子不賴,沒肉有油有雞蛋也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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